我对杨明雕塑的真正关注,仅仅始于一年多以前。那时他刚从南方迁居北京,把他平生大部分的重要作品浩浩荡荡地带到了顺白路上艺术园区一片占地四百平米的工作室,沿着墙线逐一排开。一年多过去,这批雕塑杰作们仍然静默地立在墙角,每天注视着杨明像个标准的体力劳动者一样用石膏、木条、铁丝和雕刻刀进行新的创作。它们受到的冷落是这个浮嚣万丈、舍本逐末的时代的必然。
杨明是我见过的性情最温厚的艺术家,但令人吃惊的是,就在他温厚的外表下,隐藏着对于当代艺术流行趋向的近乎执拗的怀疑和抗拒。跟他交谈中让我印象至深的一句话,是他说想通过自己的作品“恢复立体造型的经典美感”。在他眼中,马里尼手下那些极具现代感的马与骑士的雕塑,与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琪罗的人体雕塑直到古希腊的雕塑,在美感上都是一脉相承、高度契合的。而这种犹如霞光般从造型中喷薄而出的美感,近些年里已经随着泥沙俱下、无章 可循的后现代风潮消解殆尽。
杨明用的“恢复”而非“创造”一词,这是他的自谦。他所说的“经典美感”,并非来自艺术史教科书上的定义,也非直接比同于罗丹、亨利摩尔和贾科梅蒂等已故大师们的作品,而是植根于他自己对于整个世界质朴而自足的理解。不管是纪念碑系列还是椅凳系列,不管是人物系列还是面孔系列,他的作品一方面摆脱了从古典架上绘画延伸出的滥俗的写实性,另一方面又与时下人人崇奉的伪劣的当代性保持距离。
毫无疑问,中国当代艺术的所谓当代性完全是西方给定的。去到如今已成旅游热地的798艺术区,空气中弥满着对于商业、金钱、成功的无限谄媚气息,所谓“十大最具升值潜力的画家”之类的排行 榜,或者“所购画作不能逐年增值 10%即可退货”的宣传语,随处可见。而那些最受西方推崇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其成功的法门无非是以一种极力迎合西方价值观、满足西方对中国固有认知和想象的 方式进行创作。就在所有的艺术家都唯恐自己的作品不当代、耻于承认自己的作品不当代,认为什么是当代就去拼命炮制什么的时候,杨明却仍旧在他的老路上超然地一意孤行。他的雕塑远离了西方人热衷追捧的典型当代性,题材上也鲜有与当代象征性事物的紧密对 应和勾连。但在我看来,它们反映的恰恰是一种最为本原的人类情怀。真正伟大的艺术从来不会人云亦云,只会自言自语,甚至默然不语。真正伟大的艺术从不追求与时俱进,只会带着时代与它俱进。在市场上最值钱的当代性,在艺术史上却往往是一钱不值的。正如杨明 自己所说,他最看重的是雕塑作品让人触目所及心头砰然一动的感觉。因此,杨明的艺术看似处在某种尴尬的中间地带,其实却有着需要更大勇气的决绝。在这一点上,你可以说他是最沉稳的革新者,也可以说他是最激进的保守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