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形式与意义 杨明艺术展《敏感的形式》观感

———小海

  中国当代诗歌史或者说文学史其实首先是一部翻译文学史,中国当代美术史其实也是一部翻译、复写的西方美术史。细细考量一下,我们可以发现,西方后现代主义的各种美术思潮,在中国都有了。我们看到西方的这种影响,从西方、苏联、东欧(我说的西方暂且也包括苏东)的写实到变形、到抽象,从架上绘画到装置,到声、光、电、视频等新技术在艺术上的运用、呈现,到行为艺术,等等,在中国都有迹可寻。85美术新潮以来,写实、夸张变形、新水墨、装置、行为艺术、政治波普,到今天的各类美术实验,都能看到西方的影子,都能在那里找到源头。
  我记得毕加索说过一句名言:”艺术就是抄袭”。我们对这句话的理解有时是错误的。我理解毕加索之言的一重意思首先可能是指艺术对应现代哲学思潮的一种呼应或者说人文反应。我记得黑格尔曾经有一个"上帝死了”的宣告,他是基于逻辑东西和历史东西发展的结局,宣告了”上帝死了"。这个宣告表明的是非理性的告终和理性的凯旋(参见《世界哲学》2011第5期梁志学”关于黑格尔《宗教哲学手稿》",68页)。尼采的"上帝死了",则是价值重估,凸显人的无限创造力,他讲的是理性的消亡和非理性的兴起。法国罗兰.巴特说"作者已死!",我理解是基于其时代的艺术形态而言的。中国小说家马原曾宣告说"小说死了!"。顺乎这一语用逻辑推演,我说文学的"读者死了!",而就美术而言就是"观众死了!"。无论是否是与毕加索同一时代还是之后的这些哲学思潮:尼采、克罗齐、维特根斯坦、本雅明、萨特、海德格尔、德里达、福柯、波德里亚等等,包括佛洛依德的释梦理论等心理学派,形形式式的哲学思想思潮对欧美文艺的影响是 显性的。再而传到了中国,就是两次模仿。这里我不说抄袭。其次我理解毕加索这句话可能就是从创造的本原意义上说的,从终结的意义上说的,从模仿上帝创世、造人的意义上说的,或者类似中国古代盘古开天辟地的意义上说的。而杨明则是少数有觉悟的艺术家,是可以从上面所说的创造的意义上来标识的杰出艺术家。他是在貌似当代艺术穷途末路之际”死而后生”的一位艺术家,也是值得我们今天来向他致敬的少数纯粹意义上的艺术家。
  我认为,要用当代雕塑艺术形式的视野来观照杨明雕塑作品的意义。在看了展览后,我认为具体到杨明艺术的形式就是判断、就是直接的明见(直觉),或者说明见的判断。从十九世纪末以来,形式在艺术中的作用就是被无限放大了的,甚至是起到了火车头的效用。我认为对一个好的艺术家是有放大形式的指标意义的。在现代派、后现代思潮落潮的大背景下,由于杨明的努力,雕塑这个形式本身对确立艺术家的意义却又具备了极大的能动性。杨明本人和材料几乎是一体的,他对雕塑的理解穿透了材料本身,也深化了雕塑形式意义本身。杨明是将全部生命投掷到生活中再返回的一种艺术实践,他用雕塑形式调适到一个生活和艺术的最强音上。我们不妨从他具体的艺术作品入手来讲。从纪念碑的 “蚀”系列中,你可以想象他对一个时代的哀悼意义。
  我们和杨明属于同代人,共同经历过某一个时代的人都懂得其中的意义。再到他充满张力的“面孔"系列,继而到"板凳"系列,到刚刚才看到的陶瓷“云端"系列。他的"板凳”是会倾听的、会自我搏击的,会行走的,会思考的,你还可以观看到其他各种我没能看到内在的东西。我在看每一件作品时都感到是具象的,是瞬间生成的,就像他那些一次性烧制的!瞬间生成的陶瓷作品一样。我觉得抽象这个概念是他所有作品的一个背景基调和能量符号,这种抽象可能是艺术家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他身上的一种神秘气质,而他在创作过程中又总是力求保持了初心。在杨明手下,无论是石头、石膏、青铜,还是木头、泥巴等材料,他都转化成为了艺术的质料,这是一个飞跃。这个飞跃使材料变幻成他生命的血肉。从这个意义上说,雕塑也是他的第一生命。
  过去许多年,我们对待艺术的态度都是在这样一个大语境之下的,即艺术是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文学理论中有所谓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一说。在苏州生活了若干年后,杨明的艺术是有所改变的,这是一个基本事实。这是苏州带给他的变化。作为一个从事艺术的个体,他不在政治或者艺术、商业的中心北上广,从所谓的成功学上,他所处的地理位置没有丝毫的优越性,而且很容易被边缘化。但是他在苏州生活了这么多年后,他变得平和多了。因为他可以在芸芸众生中平视生活了,甚至可以不为人知地低调生活了。
  苏州是个讲究日常性的城市,无论是从"浮生六记"还从陆文夫的笔下人物身上,我们都能感知到苏州甚至是个有能力将平凡生活的日常性上升到神圣性高度的这么一个城市。我看到他在苏州拓展了他的艺术手法,无论是油画、水粉、素描、陶艺,甚至是他每天的习贴,我也看到了他给包括我在内的身边朋友们、同事们的画像,他在苏州这座古域还留下的昆曲人物雕塑,还有他留在苏州街头、校园的姑苏历史人物塑像等。无疑,他和他的作品都步入了苏州的日常生活 。
  对一个牛叉的艺术家而言,你在哪里,艺术就在哪里。今天生活在城市水泥楼群中的90后看到屈原诗篇中的奇花异草、”香草美人”会奇怪,怎么老屈那么的"花痴"?但一考究他所生活的时代和环境,他们就会发现,就会明白,原来那是他日常生活中每天所见闻的东西,这是南方楚国的地理山川自然条件决定了的。屈原的作品今后依然还是经典。再举一个例子,许多人看到但丁"神曲"说是写了地狱,我却认为他也写了天堂,试想一下,一个没有经历地狱的人怎么会有构想和建设天堂的能力,只不过但丁是用”负"的方式给我们论证了"天堂"的存在,也展示了“天堂"存在的意义。作为苏州人,作为好朋友,我期待杨明的艺术有更新嬗变,让"天堂"苏州的元素在杨明的雕塑中发挥更大、更积极的作用。

《姑苏晚报》人文周刊2013,5,5星期日